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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的茶道

2024

04/30

10:14

来源

江南晚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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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| 雅琼 文 |

  从小到大,我基本不喝饮料,特别是不喝奶茶那种东西,一直以喝茶为主。细细一想,原来是传承了奶奶的茶道。

  在我记忆当中,奶奶虽然天天喝茶,却谈不上有什么规范的茶道,然则我认定奶奶的茶道自有其特色——

  奶奶喝茶,茶具根本谈不上,普通的玻璃杯,甚至是扬州酱菜的玻璃罐子,罐子偶尔被开水爆裂,她笑称是一种抗议,抗议她“忒做人家”。其实无锡离宜兴不远,紫砂茶具亦寻常,但直到奶奶临走,我也没有看到她给自己配置一套哪怕最简单的茶具。

  奶奶的茶道,茶叶也不讲究,通常是最差劲的红茶,很少喝绿茶。至于普洱什么的,那是不可能的。但绝对不喝茉莉花茶。奶奶说,会喝茶的人是不喝花茶的。

  奶奶出生于1931年,奶奶的父亲在前清当过官,只是什么也没有留下来,包括房产,以及民国少奶奶的排场。

  只有清高冷峻的脾气和喝茶的习惯,至死不改。

  每天早上起来,第一件事就是将隔夜的茶水沥在陶钵里。然后,用木梳蘸着酽了一宿的茶汤梳头。她说,用隔夜茶水梳头能染黑头发。

  我是奶奶带大的,小时候和她睡一床。多少个清晨,我看到奶奶老早起床,以缝纫机台为梳妆台开始梳头,左手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小圆镜子,右手拿着小木梳。用小木梳在陶钵里蘸一下,停住3秒钟,然后拎起来,刷一下头发。每一次,将每一片头发都要梳到,而且一定要反复四五次。最后,当她在小镜子里发现,每一缕头发都被隔夜茶水渍得油亮了,每一根头发都直直落落了,这才起身出房间。奶奶爱用残茶水,她认定残茶水承接天精地华和人气,用于滋润人的发肤最是灵光。

  “染”了发,然后她才烧水泡茶。一杯茶,有时候甚至能喝一天。但绝不喝隔夜茶,哪怕是晚上八点泡的,早上八点绝对要处理掉。隔夜的茶,是舍不得倒掉的,那就是用来梳头。

  奶奶的茶具包括茶叶上不了台盘,但茶食是不可缺的。这叫腔调!

  茶食是两种:物质的和精神的。物质的,就是把碗柜里放酱油和醋的小碟子拿出来几个,放上几粒花生米、五香豆还有干果蜜饯及惠山油酥之类——像煞有介事的,排场必须摆足,时下叫作“仪式感”。这当儿最开心的要数我这个“毛丫头”,陪着吃茶是假,享用奶奶的茶食是真。

  奶奶的茶道,除了物质的茶食,还有精神的茶食哩。

  奶奶是读过书,上过旧学的。每次喝茶,我也趴在桌子边。她喝,我也喝。两口茶一喝,几颗茶食入口,她就输出“精神茶食”了,对于此,我的兴致之浓通常胜于物质茶食。所谓的“精神茶食”,多半以故事的形式开讲,听得我有时大眼圆睁,有时神情亢奋,有时心惊肉跳,煞是奇怪,愈紧张害怕愈想听呢,譬如关于她不喝隔夜茶的缘由我至今记忆深刻。

  有一次我好奇地问她。早上八点泡的茶,为什么晚上八点能喝?反之,过了夜,晚上八点泡的,为什么早上八点就不能喝?

  奶奶沉吟半晌,就开始说书——

  从前啊,有一个书生,在书房里日夜攻读。有一阵子,日渐消瘦,遍请郎中无效。有一个游方道士看了一眼书生,说是中了邪毒了,书房里有妖怪。道士晚上就睡在书房,让书生去别处安寝。半夜,从窗外爬进来一条肥大的壁虎。道士假寐,看到如下情景:壁虎爬到书生的茶碗旁,喝了几口茶水,然后,又吐了回去。然后,从窗口爬了出去……

  不过,毒虫喝过的茶水虽毒,但滋养头发有特效哦——说到这里,她得意地笑了。然后,把桌子上的茶食推给我。

  这种故事,在我小时候是每天都有的,经常把我吓得一愣一愣的。

  直到后来,我上学后,才知道,其中大多数故事来自于《聊斋》和《阅微草堂笔记》。但我纳闷的是,那个“壁虎投毒”的故事,这两本书里都没有。

  基于奶奶的告诫和示范,家里人喝茶,都严格不喝隔夜茶。或许是因为这个,全家一直都身体健康。只是,奶奶日渐衰老。但是,隔夜茶梳头和只喝当日茶这两个功课,还是天天做,却依旧挡不住头发花白以至于全白。

  终于,慢慢地,她不能下地了,每天躺床上,但茶还是要喝。

  有一天,她在床上喝茶。突然,觉得没有茶食。让我爸去对面第一百货隔壁的“仁号”茶食店去买几粒花生米。她好久没有下地了,外面情况早就不知道了。

  我爸说,“仁号”拆迁了呀。她“哦”了一声,想了想,“那世泰盛隔壁的水果店还在吧?”

  世泰盛早就没有了,更何况隔壁那个水果店。但我爸忍着,说:“还在,还在。”

  她哆哆嗦嗦地从床头拿出十块钱,让我爸去世泰盛隔壁的水果店买几个橘子。说是,她从小就喜欢在那个水果店买水果。

  我爸跑到楼下,随便在路边找了个水果店买到了橘子。

  橘子一共四个。她坐在床上,只剥了一个橘子,其他三个非得塞给我吃。

  最后一次,她教导我:“记住,喝茶一定要有茶食,这是规矩。还有,喝茶要品,要呡,要体验苦中之甜,不可以咕咚咕咚地大口喝,那个叫牛饮。”

  我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,揣着三个橘子,认真地听她阐述“茶道”,突然泪崩。

  ……

  现在,我与老爸还是只喝茶。和奶奶不一样的是,用精致的茶具和茶叶,但腔调一样:不喝隔夜茶,要有茶食……

  如今,我爸依旧满头乌黑,偶有白丝。我就更不用说,没有一根白发。常常坐在台灯边,翻书的时候边喝边吃——只是,没有人给我讲故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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