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，茶香

　　| 他他 文 |

　　早春，从山中回来，获赠茶叶一小包，重约一两，标贴上打一行字：XX年新茶。夜晚，在灯下，泡一小杯放置书桌前，跟日间阳光下比起来，眼前杯中的绿芽似乎更为浓郁、逼人。此情此景，在李敬泽的文字里，找到清晰的印证：

　　“茶是明前玉峰，鲜嫩的绿，用粗糙的陶杯沏新茶，绿得略微怨婉。午后的阳光变得清凉，木色沉沉的方桌、墙上的残山剩水、古筝、烛台，深陷于某个繁华的旧梦，缠绵不醒。”（李敬泽《这个下午读爱情诗》）

　　真难想象，如此柔美、温婉的文字，是出自一篇书评。如果文字也有质地，李敬泽的文字一定如丝般柔滑、晶莹，读来令人柔肠百转。

　　拿名家与自己一起说事，难免有附庸风雅之嫌，但在方寸书房里，窗外清风明月、街市喧嚣红尘通通与我无关，不必刻意回避。此刻，我只想无所事事地读书，或冥想。

　　上古神农氏在百草之中发现茶，原乃用于对抗自然和疾病，其意纯朴简单。文人多事，将这简单的饮品演绎出了百般婉转柔情。贬谪杭州的大才子苏轼，面对鲜嫩芬芳的新茶，颓顿的心情瞬间变得明亮，诗情即刻喷涌，“白云峰下两旗新，腻绿长鲜谷雨春”。这西湖龙井，在文人的吟唱中，早已超越了俗世之物，负载起了诗意情韵。杭城出龙井，浓香可醉天，在王旭烽那部写茶的小说《南方有嘉木》里，主人公取名为杭天醉，可见作家是如何煞费苦心。

　　我非文人，无法咏唱出绝美的诗句，也无力编织情节浩瀚的故事。只能躲在书房里，循着前人的雪泥鸿爪无端地艳羡。

　　或者，怀想一段久远的乡村往事。想母亲佝偻着身子采茶的背影，想母亲揉搓茶青的粗糙双手，想母亲每年春天从乡下托人带来的春茶：长长的茶梗、粗粗的叶片，味道浓烈而苦涩，有一股粗疏的乡野之气。

　　两种茶的背后，隐藏着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，母亲在那头，我在这头。而萦绕不去的茶香，成为维系着遥远距离之间的那一根暗绳。

　　这样想着，猛然间发现，原来自己一次又一次的“问茶之旅”，在心中竟是寻找故园之旅。在房前屋后、在田间地头，寻找儿时乡村生活的痕迹。

　　喝茶，却喝出了山川岁月、故园情怀，未免教人哑然失笑。然而，这一份天真，却是读书人固有的拙朴与可爱之处。小小书房可以容下一个世界，而一杯绿茶，亦可以成为一个时代的截面，在红灯烛影里，剪下一帧凝固的画面，仔细地收藏。

　　夜已深，窗外市声渐散，杯中氤氲的茶香也逐渐淡去。此刻，我在等待一个声音。那是母亲包裹了亲手做的茶叶，委托春天捎来问候。这声音携裹着酽酽的爱意，声声悦耳悠长。可惜，这样的场景也只能出现在梦中了。